“一个人,一条狗,一辆车,不会英语,骑着单车骑行东南亚、欧洲、大洋洲。”这是李东菊短视频账号置顶视频的标题。她今年66岁,在开始骑行前,已经与抑郁症缠斗10年之久。2014年,她第一次勇敢走出国门,来到东南亚,开始骑行之旅。此后8年,她靠着微薄的退休金和做保洁、刷盘子等挣旅费,已骑行国内20多个城市、三大洲12个国家。渐渐地,她的身体也在好转,她已经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,不再吃抗抑郁的药了。
12月27日,李东菊告诉北京青年报记者,“我走上骑行之旅的每一步都很不容易,换别人可能早就放弃了。但我每次受到挫折,都在总结失败经验,一点一点往前走。”
中年婚变后,她患上了抑郁症
李冬菊出生于1958年,青年时参加上山下乡,返回河南郑州后成为一名纺织工人,和同事结为夫妻并育有一子。虽然后来下了岗,但一家三口的生活仍舒适温馨。直至李冬菊44岁时,相处多年的丈夫出轨并提出了离婚。
“我当时到底是太天真,他说房子可以归我,钱他要全带走。我说‘人都没有了,我还要别的东西干什么呢,全都归你吧’。就这样,我放弃了一切。”李冬菊告诉北青报记者,当时她赌气主动净身出户,离婚后,丈夫很快再婚,而她却患上了抑郁症。
李冬菊说,那段时间,她每天只能睡两三个小时,吃安眠药都没有用。她靠“祥林嫂式”的倾诉来缓解痛苦。“这个病一犯起来,我就不停地说我身上发生的事,极度愤怒和怨恨。最后我妹妹、朋友都和我断了联系。想想也是,你老是说一个话题,谁能不烦呢。”
常年服药给李冬菊的身体带来了一定负担,心脏经常不舒服。一天,她正在走路,突然胸口一疼,倒在地上,嘴唇和牙齿被磕伤。从那之后,她就自作主张停了药,很快抑郁症状加重了。“儿子说,我当时的眼神看着都不对劲儿了。后来,我住院了,出院后又继续吃药。”李冬菊说。
因为要花大量时间陪伴母亲,李冬菊儿子的工作、婚姻都受到了影响。“儿子有一天跟我说:妈妈呀,咱把生活过好,你不要让我再操心了。你这样折磨自己,他们也不会知道。你是我的妈妈,我看你这样好难受。”李冬菊告诉北青报记者,儿子的话让她开始反省,有了走出抑郁的决心,“我想,为了儿子也得走出来。我儿子特别孝顺懂事,我在世界上最对不起的就是他,我自责啊。”
一开始,李冬菊想转移注意力,但选取的方法都不太管用。她尝试听音乐,可音乐一停下来,又会想到自己的痛苦。她曾疯狂打游戏,每天一睡醒就打。她还去做过义工,疏导别人的心结。“我知道人痛苦的时候很想找人诉说。但是听到别人的爱情、家庭故事,会让我联想到自己,然后我就又陷入痛苦挣脱不开。”
2014年的一天,李冬菊看到一群穿着全套装备的骑手在街上穿行而过,心生羡慕。“我喜欢骑车,家里有辆100多块钱的自行车,用了十几年了,我一直很爱惜,每天把车擦得亮亮的。”
李冬菊萌生了骑行的想法,她先是买了个比较便宜的骑行头盔“过过瘾”,在院子里浇花的时候也戴在头上。见她喜欢,儿子花1100元给她买了辆折叠自行车。
这一年,李冬菊56岁,她的人生以这份礼物为分界点,走向了奇趣和冒险。
打工攒钱,她与骑友到东南亚骑行
李冬菊是老网民,为了骑行,她开始在QQ等社交平台寻找骑友。她将第一站定到了西藏。“我想,要骑就骑个远的。”亲人和骑友们都劝她,担心她年纪大高反严重,但她下定决心,一定要骑行去西藏,为此还做了攻略并开始计算所需花销,“最便宜的话是一天花100元,总共去二十一二天左右。”
她兴冲冲地去银行取钱,发现账户里只剩170元。于是,第一次骑行计划就这样因为经费问题取消了。
2014年10月,骑友群里有人发了一条信息——“有没有人一起去东南亚骑行?”李冬菊心动了,那几个月她靠打工已经攒下了一万多元。她立即联系群友报名,随后又花了1000多元办了越南、泰国、老挝、柬埔寨四国签证。就这样,不会英语的李冬菊带着一部老年机和自行车,与骑友们在2014年11月8日出发了,这是她第一次出国。
第一次骑行的经历并不令人满意。约一周后,由于自行车性能不够好,加上自己年龄大体力较弱等缘故,李冬菊跟不上另两名骑友,和他们走散了。幸而得到另一名骑友的帮助,她才顺利回国。从出发到回国花了12天,原计划的四国骑行最后只去了越南。
“我当时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,总想着别人会一直带着我。”不过,李冬菊仍感激这一次骑行经历和当初陪她一起出发的骑友,“他们让我有勇气迈出了第一步。”
从越南抵达广西南宁后,面对家人询问何时回家时,李冬菊犹豫了,“我不想回去,我知道这次回去了,下一次就没有说服家人的可能了。”骑行群里有人告诉她,去云南丽江做义工可以包吃包住,还能打工挣钱。于是,她改道前往丽江,在一家美容会所应聘上了保洁,继续打工挣钱。
一开始,美容院老板并不想用李冬菊,认为她年纪大且不是本地人,干不长。“我跟老板说,你招了我肯定不会后悔的,先用我几天试试,觉得我做得不好我就走。”李冬菊的工作是打扫房间、洗床上用品,一天下来工作十多个小时,站得腿都是肿的。但她工作非常认真,其他人拖地用拖把,她用布来擦,看到床底有灰尘,她会趴下来往里面够着擦拭。“店长看到之后,就跟领导说要留下我,还让大家照顾好我。”李冬菊说。
2015年春节,李冬菊给儿子、儿媳、小孙子买了机票,让他们来丽江一起过年。“小孙子当时还口齿不清呢,一见我就喊:‘看奶奶坐灰机,看奶奶坐灰机’。”李冬菊幸福地回忆道。
骑行东南亚的经历虽然不太顺利,但却激发了李冬菊对骑行的渴望与热爱,在丽江的打工之旅让她攒下一笔费用。李冬菊开始在国内骑行积累经验,2015年,她先后去了海南、西藏、新疆等地,骑行了大大小小20多座城市。如果自己每月3500元的退休工资不够花,她就在当地打零工挣钱。在旅途中,她逐渐学会了规划路线、查看交通、安排住宿等。“我走上骑行之旅的每一步都很不容易,换了别人可能早就放弃了。但是每次受到挫折,我都在总结失败经验,一点一点往前走。骑车的时候,我一门心思往前骑,有什么困难就去努力,没有退缩过。”
李冬菊会把每天的行程、食宿、花费、认识的人以及所拍图片上传到QQ空间里,有时会花上几个小时写游记。她曾写道:“因为文化水平不高(我)写作水平有限,(但是写的内容)真材实料对骑友会有所帮助。等到老了来翻看,这一幕幕也是一种回忆,也是给自己最好的礼物。”
一人一狗一车,8年骑行12国
从2015年开始,李冬菊带上了爱犬泰迪“犀利”一起骑行。在她看来,“犀利”聪明机警,听话乖巧。有一次,“犀利”跟在她身后穿行马路。“我回头一看,一辆车疾驰而过,我心里一痛,觉得完了。结果等车走了一看,它躲在旁边的草丛里。”还有一次,李冬菊在骑行中看到一个亭子,推车进去休息,腰包挂在车把上,躺在椅子上睡着了。听到“犀利”的叫声惊醒,发现一个男人正站在车前准备偷包。“多亏小家伙站岗,不然我的手机、身份证都要丢了。”李冬菊说。
2017年10月,李冬菊做好攻略,再次前往东南亚,骑行越南、柬埔寨、泰国、老挝。比起去景点打卡,她更享受骑行在路上的感觉,也喜欢与当地人接触,“人生才多少年啊,应该活在当下!”
那些年,李冬菊不是在骑行就是在打工攒钱准备下一次骑行。2019年4月,她一个人来到欧洲,从塞尔维亚机场一路骑到波黑、黑山、克罗地亚,坐飞机到法国尼斯,再一路骑到摩纳哥、马赛。欧洲之行也发生过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故事。
李冬菊骑到波黑时,看到有两人站岗,对她挥手说话。“我听不懂英语啊,只听得懂hello、yes、ok、no,我就一边骑着车,一边喊hello,摇着手过去了。结果发现那两个人可严肃可生气地追着我跑,我赶紧停下点,双手合十、弯腰道歉,给他们看我的护照。后来我才知道那是边界线,硬闯人家可能开枪打我。”
2019年11月,适逢南半球夏季。李冬菊又一次出发了,从澳大利亚布里斯班入境,先后到了悉尼、塔斯马尼亚岛和墨尔本,开启了历时四个月的大洋洲之旅。
当年的澳大利亚正值大旱,已经4年没有下雨,气温高达40多摄氏度。李冬菊向北青报记者描述当时看到的场景:“草啊树啊,都是枯的,一阵大风刮来都可能点着。道路两侧的森林被烧得炭黑,远处火光点点。”李冬菊就这样骑车飞驰穿过那片森林。
她提到,有一次在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,看到10米外的树和丛林着火,但是她不会英语无法报警,只能赶紧骑车到附近的服务区,给别人看自己拍的视频,最后及时阻止了火情蔓延,“我感觉挺自豪的,我也算为澳大利亚做了一点小贡献吧。”
京兰是李冬菊40多年的老友,她告诉北青报记者,当年的婚变让李冬菊遭受了巨大的打击,但自从开始骑行,她的精神头就回来了。“我很佩服她的韧劲和勇气,也心疼她吃的苦。她在国外过得很节省,经常在傍晚的时候去超市买打折的面包,住自己搭的帐篷。还曾因丢了钱包和护照大哭过。”
迎着未知和冒险,从与人结伴到独自前行,从2014年到2022年,8年的时间里,李冬菊从郑州出发,不仅骑行过国内20多个城市、三大洲的12个国家,还以背包客的方式旅行过斯里兰卡、俄罗斯等国家,也重构了自己的精神世界。在这个过程中,她的抑郁症也逐渐被治愈,她已经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,不需要吃药了。
骑行路上的所见所闻,逐渐改变了曾心里满是怨恨的李冬菊。她说:“我学会了放下一切仇恨。假如我再去记仇,再提过去,那不是伤害自己吗?过去已过去,如今我想善待身边每一个人。”总结这8年的骑行生涯,李冬菊心里更多的是感恩:“我一路见人能帮就帮,不伤害任何人。我也遇到了很多帮助我的人,我相信,好人有好报。”
李冬菊对世界的热爱与好奇一如既往,今年8月开始,她又以背包客的方式旅行了尼泊尔、孟加拉国、马来西亚,也骑行去了泰国和柬埔寨。她告诉北青报记者,等明年天气变暖,她打算从新疆乌鲁木齐出发,一路骑行穿越哈萨克斯坦、吉尔吉斯斯坦、阿塞拜疆等国家,“我的梦想是攒够100个国家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