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女儿被卷入一起诈骗案，因为坚持认为自己无罪，检察院一直不给她办理取保候审，目前已经被羁押两年，超过检察院建议量刑好几个月了。”近日，河南郑州的吴先生告诉新黄河记者，女儿小丽（化名）在一家公司任职，后来这家公司中25人因涉嫌诈骗被郑州警方逮捕，后被郑州市人民检察院提起公诉，涉案25人中有18人签署了认罪认罚具结书，被顺利取保候审，小丽和剩余6人因对检方指控拒不认罪，至今仍在羁押。
新黄河记者查询起诉书发现，在25人被起诉的名单中，小丽排在最后一位。“我女儿在起诉书中排在最后一位，按理说情节最轻，但一直未能取保候审。”吴先生称，听小丽的辩护律师解释，检察院的人曾和律师沟通，小丽只有认罪认罚才能办理取保候审。“这样的做法难道不违反规定吗？”
郑州市人民检察院
新黄河记者了解到，小丽涉案的公司为瑞德青春（珠海）健康管理公司（以下简称“瑞德青春”），近期因涉嫌诈骗正在郑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。检方起诉称，该公司在2018年初至2022年9月期间，涉嫌虚构“高大上”设备名称、诊疗功效、修改检测报告等，诈骗被害人数千人，涉案金额约13.6亿元。该案件自8月13日开始审理，已历时月余，引发公众和法律界广泛关注。
实习店经理涉诈骗案被抓，坚称无罪后取保候审多次被拒
据吴先生反映，女儿小丽今年28岁，2020年下半年通过招聘入职到瑞德青春，最初是美容技师、门店督导，2022年上半年被提拔为实习店经理，2022年9月被郑州警方逮捕。直到女儿被抓后，吴先生才知道女儿就职的公司卷入诈骗案。
新黄河记者了解到，小丽涉案的瑞德青春成立于2017年11月27日，注册地位于珠海市湾仔银湾路1663号珠海中心大厦，经营范围包括健康管理、医疗服务等。根据郑州市人民检察院起诉书郑检刑诉【2023】89号文件（以下简称“起诉书”）显示，该公司在2018年初至2022年9月期间，推出价值99800元到998000元不等的大健康治疗项目，存在涉嫌虚构“高大上”设备名称和诊疗功效，通过篡改或恶意解读检测报告等方式，专门挑选中老年女性作为诈骗对象，骗取被害人购买所谓的“大健康”套餐，涉嫌诈骗被害人数千人，骗取被害人预交金净额约13.6亿元。2023年12月，该公司实际控制人及主要员工共计25人，被郑州市人民检察院以涉嫌诈骗罪提起公诉。
起诉书显示，小丽作为郑州市“政七店”的经理，为完成销售任务、获取提成，明知郭某某等人人为修改或恶意解读检测报告，诱骗被害人购买“大健康”套餐，仍按照公司的安排，不定期组织美容门店被害人听取讲座，并多次为被害人购买“大健康”套餐垫资。自2021年至2022年9月担任“政七店”督导、经理期间，“大健康”套餐客户订单消耗金额约140万元，收到客户预交金净额约158万元。
“我女儿坚持认为自己无罪，对于起诉书上的指控并不认可。”事发之后，吴先生也曾多次向女儿同事打听。“对方告诉我，小丽没有去过珠海，手里也没有大健康客户，只是为店里的客户服务。”
“在起诉书中，她也是起诉名单中的最后一位，按说罪责是最轻的。”随着案件推进，吴先生了解到，当时被抓的25人中，已有18人陆续被取保候审，其中不乏一些店铺的店总、店经理和区域经理等职位比小丽高的人。而被起诉名单中排名最后的小丽，却和涉案的6名主要嫌疑人仍在羁押中。起诉书显示，小丽在被告人名单中排名最后一位，与该案的项目实际控制人、项目负责人、行政院长、人力资源总监、门诊部医生和区域负责人一起关押。
“根据辩护律师在法庭上透露，检察机关给小丽的量刑建议是1年2个月，但现在羁押时间都已经超过2年了。”吴先生介绍，从2024年初，小丽就在申请取保候审，但一直未被批准。
认罪认罚的18名嫌疑人已经取保候审
比小丽职位高、涉案金额更多的嫌疑人能被取保，为何她却迟迟无法取保候审？
吴先生告诉新黄河记者，之所以小丽申请取保候审困难重重，很大原因是因为她没有签署认罪认罚具结书。“2023年年底，女儿的辩护律师告诉我，他跟检察院沟通过，小丽如果认罪认罚，量刑建议就是1年2个月，可以办理取保候审。”吴先生说，但他女儿坚决不认罪，所以就被一直羁押到现在。“我女儿从事实习店长仅半年，很多事情她都不了解，工作还靠其他同事协助，所以她宁可被羁押也不愿认罪认罚。而比她职位高的人员却因签署认罪认罚具结书，已被取保候审，在今年4、5月份陆续被放出。”
只有认罪认罚，才能被取保候审？新黄河记者致电该案其中一位被取保候审的人员。“2024年春节前后，郑州市人民检察院工作人员陆续来找过我几次，建议我认罪认罚，并告知我如果不认罪认罚可能会被判5-10年，如果认罪就可以按‘判三缓五’来量刑，并且可以申请取保候审。”取保候审人员小廖（化名）解释，起初检察院工作人员来找他商讨认罪认罚事项时，他并不同意，但已被羁押一年多，想尽早出来，才签署了认罪认罚具结书。“对于被以涉嫌诈骗的罪名被起诉，我是不认可的，我们收取了顾客费用，也提供了服务，中间或许有操作不规范的地方，但我认为不至于涉嫌诈骗。”
据另一位取保候审人员小洋（化名）回忆，2023年年底，郑州市人民检察院工作人员找他谈话，希望他认罪认罚。“当时告诉我如果认罪认罚可以量刑至缓刑，不同意将按实刑定罪。”小洋回忆，当时为了尽早出来就签署了认罪认罚具结书。另据小洋介绍，“今年4月初，从看守所出来时，见到两名自称是法院的工作人员，其中一人对我们同一批出来的人说，开庭一定要实事求是，认罪认罚，不要有什么变化，免得检察院对你们重新审查。”
对于吴先生提出的不认罪就不得取保候审，该案辩护团一名律师告诉新黄河记者，小丽没有被取保候审，目前法庭没有给出具体原因，但明确了不是因为没有认罪认罚。“但事实情况是，认罪认罚的18名被告人确实已被取保了。”该律师说。
检察机关：认罪认罚是从宽处理的条件
只要不认罪认罚，就无法办理取保？10月12日，新黄河记者致电郑州市人民检察院，有工作人员解释称，认罪认罚是从宽处理的条件，如果嫌疑人量刑是三年以下，且认罪认罚，并对社会没有危害，是可以申请取保的。“但这并不意味任何三年以下量刑就可以取保，如对方不认罪认罚，排除预防性的可能比较大，就很难办理取保。”对于何为“排除预防性”，该工作人员并未给出正面回应。
对于郑州市人民检察院工作人员的回应，北京京本律所主任律师连大有认为，郑州市人民检察院所说的“排除预防性”或许是指排除嫌疑人取保候审期间发生社会危险性的可能，如果按照这一说法，这个观点是有问题的。“认罪认罚并不是取保候审的必要条件，而是量刑时可以从宽处理的情节之一。取保还要考虑案件性质、情节、可能判处的刑罚以及嫌疑人的社会危险性等。”
连大有解释说，根据《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》第六十七条规定，人民法院、人民检察院和公安机关对有下列情形之一的犯罪嫌疑人、被告人，可以取保候审：（一）可能判处管制、拘役或者独立适用附加刑的；（二）可能判处有期徒刑以上刑罚，采取取保候审不致发生社会危险性的；（三）患有严重疾病、生活不能自理，怀孕或者正在哺乳自己婴儿的妇女，采取取保候审不致发生社会危险性的；（四）羁押期限届满，案件尚未办结，需要采取取保候审的。“如果嫌疑人满足上述刑事诉讼法规定的取保条件，即使不认罪认罚，依旧有资格办理取保候审。检察机关在办理嫌疑人取保时要严格遵守法律依据，而不能靠心理威胁和恐吓。”
“认罪放人，不认不放”怪象引起法律界担忧
今年9月，上观新闻刊发的《认罪认罚的自愿性及其程序保障——基于协商性的尝试与突破》一文中，作者上海市奉贤区人民检察院党组成员、副检察长刘玉林，上海市奉贤区人民检察院检察官助理刘昱在文中写道：2018年，认罪认罚从宽制度被写入刑事诉讼法，短短不到5年，检察环节认罪认罚从宽适用率已超过90%。认罪认罚从宽制度的过快扩张、过分强调高适用率可能会在一定程度上不当贬损犯罪嫌疑人、被告人的合法权利。尤其是具体个案中犯罪嫌疑人、被告人是否自愿认罪认罚以及如何保障认罪认罚的自愿性等问题，引发理论、实务界人士的普遍担忧。
文中还援引了北京市顺义区人民检察院的一项调研。该调研显示，实务中存在司法机关以羁押性强制措施威胁犯罪嫌疑人、被告人认罪认罚的做法，形成“认罪放人，不认不放”的怪象。
此外，刘玉林和刘昱在文中还提出，认罪认罚的自愿性是认罪认罚从宽制度的正当化根据，并体现在对犯罪事实的认罪自愿性与对不起诉决定、刑种及刑期等的认罚自愿性两个方面，具有协商性这一重要特征。判断认罪认罚是否自愿，应当坚守实质立场，综合犯罪嫌疑人、被告人认罪认罚意思表示中行为意思、表示意思、效果意思是否自愿进行判断。
记者:李庆斌
